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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浴血雪峰仰重光”:憶與肖重光將軍共事的歲月

來源:邵陽新聞網(wǎng) 作者:李開樹 2015-08-26 09:21

邵陽新聞網(wǎng)訊(通訊員 李開樹)肖重光(1908--1985),號調(diào)亮。清光緒三十四年(1908)二月初一出生于武岡州龍江鄉(xiāng)(今洞口縣楊林鄉(xiāng)破刀村)。黃埔軍校第6期步科、陸軍大學第15期畢業(yè)。曾任陸軍大學教官,1942年任第73軍193師副師長,1944年4月參加豫中會戰(zhàn),戰(zhàn)后升任第第73軍193師少將師長,1945年參加湘西會戰(zhàn),歸74軍張靈甫指揮,戰(zhàn)后部隊由湖南調(diào)往山東駐守,1947年2月23日在萊蕪戰(zhàn)役中被俘,1950年獲釋。后任解放軍南京軍事學院教員。肖重光在國民黨軍隊歷任排長、連長、營長、團長、少將師長,歷經(jīng)北伐戰(zhàn)爭、抗日戰(zhàn)爭。赤膽忠心,一身傲骨,治軍從嚴,為民族獨立事業(yè)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,至今在肖重光的老家楊林都流傳著肖重光的各種英勇善戰(zhàn)事跡和傳奇,為人津津樂道。

時光荏苒,歲月如梭。上世紀七十年代,我是社來社去的工農(nóng)兵學員,學農(nóng)技專業(yè),那時縣、區(qū)、公社、大隊四級農(nóng)科網(wǎng)很完善。我1976年畢業(yè)后,被安排到楊林公社壩上大隊農(nóng)科隊當農(nóng)業(yè)技術(shù)員。1980年4月我從大隊農(nóng)科隊調(diào)去了楊林公社農(nóng)科站,于是才有了同肖重光將軍相處一年半的機會。今年是抗戰(zhàn)勝利七十周年,陳年往事仍歷歷在目,也許是機緣巧合吧!

神秘的“飼養(yǎng)員”

肖重光1973年被特赦,從改造他16年的江蘇洪澤湖農(nóng)場遣返回楊林本鄉(xiāng)的,安置在楊林公社農(nóng)科站當時在楊林公社農(nóng)科站當耕牛飼養(yǎng)員。

我到農(nóng)科站時,他已來了7 年了。那時我還是20出頭的愣頭青,對很多事領(lǐng)悟不透。肖重光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怪怪的老頭:不但表情冷漠,做事又很死板和固執(zhí),平時如果你尊稱他一聲“肖師長”,他會立馬“立正”,并給你行個軍禮;如果他要向你說個什么事情,他同樣會立正、行禮,并大聲說:“報告 !”……每天除了在外放牛的幾個小時,其余時間總是把自己悶在住房里,不同任何人交往和溝通。他的住房就在牛欄里的一個角落里,用土坯磚圍了大約10個平米,放了一張床和一個小桌子后,就沒剩多少空間了。不過這樣離牛近,管牛時也方便些,只在后墻上開了一個小窗戶,很黑;我剛到農(nóng)科站的前一個多月里,我曾多次試圖接近他,他總是用他那一臉的冷漠和孤傲待我……

聽當?shù)厝苏f,他在老家破刀村還有一個原配妻子,叫劉鳳英,是他從軍前父母請媒人為他介紹的,他原本就不同意這門婚事,從軍后就在報紙上登公告離婚了。四十多年過去,肖重光從來與她沒有過通信和來往。她也按照舊時的風俗沒有再嫁,只是抱養(yǎng)了一個不是很聰明伶俐的兒子,叫肖康寶。肖康寶到 30多歲時才娶了一個比他小10多歲的的啞巴媳婦,叫李玉梅,并于1979年給她生了兒子,取名肖尊石。

他來楊林農(nóng)科站已七年了,但從不回僅距兩公里遠的破刀村老家去。剛開始肖康寶常到農(nóng)科站來,來的主要目的不是來看望父親,而是想討要點什么東西。因為那時候大家都很窮,尤其是象康寶這樣能力差的人,生活狀況可想而知。但康寶來的次數(shù)多了,他也不那么理睬他,更不說給點什么了,慢慢地康寶也很少來了。直到1979年孫子出生后,那啞巴媳婦常抱著孫子到他這里來 ,孫子牙牙學語的樣子還算可愛,他也只有在逗孫子的時候,才會偶爾露出一點帶有苦澀的笑意 。在兒媳婦帶孫子回家時,他每次總會給個五角錢和斤把糧票。但后來媳婦帶孫子來得勤了,他也很煩,有時抱怨說,“經(jīng)常來,經(jīng)常來,我那有這么多啊!”確實,他畢竟每月鐵定才27斤糧食指標和20多元生活費?。榱耸〕鼋o孫子的糧和錢,他偶爾在公家食堂不買飯,趁食堂炊事員(兼牲豬飼養(yǎng)員)不注意時,就在擺放在屋檐下、用來裝豬食的破籮筐里,偷偷撿點拌有青飼料的熟紅薯吃。當時的炊事員是個僅18歲的小男孩,不理解他,隨時制止他,有時甚至還追打他 ,他就只好做得更隱秘了。

他平時喜歡撿廢紙,一看到地上有廢紙,就會撿起來堆在桌子上,用于上廁所和其它。他“偷”到的熟紅薯當時沒吃完時,就用廢紙一砣一砣地包起來,放在桌子上,以備饑用。如果放得久了,沒及時吃完,長出的霉毛有寸把長,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??!

悲壯的“大刀曲”

大約是我來農(nóng)科站兩個月后,也就是1980年6月份的一個晚上。當時我和同事正在我們宿舍和牛欄之間的空坪歇涼,突然聽到了從他屋里傳出了“大刀歌 ”的旋律,低沉而又雄渾的聲音引起了我們的好奇 。我就輕輕進了他沒關(guān)門的住房,只見他嘴里重復地哼著:“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……殺!”同時,手拍打著桌子腳用力地跺著地面伴奏。此時的他一改平日頹廢疲沓神態(tài),變的激昂而激烈,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只在電影里面才能看到的畫面:硝煙彌漫的戰(zhàn)場,沖鋒的號角正在吹響,一個將軍正統(tǒng)領(lǐng)千軍萬馬在戰(zhàn)場上馳騁……

我呆呆地站他身旁,而他卻如癡如醉,完全無視我的存在,唱了一遍又一遍,足有半小時才停了下來。黑暗的小屋陷入了短暫的沉寂,停了后他仍然一言不發(fā),呆呆的坐著。良久,我小聲地叫了一聲“肖師長”,他也不理我。過了一會,只見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,抬起頭來,鷹隼般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深邃夜空,剛毅而滄桑的臉上掛滿了淚痕。對我冷冷地說了一句:“你來干什么?”我說:“你的歌唱得太動情了,把我感染了,我來看看你。”“你也會?”我說:“我會,不但會唱,還會錄曲子。”“是嗎?”我告訴他,我曾在大隊文藝宣傳隊當過幾年的編寫員,跟會唱歌的人混久了,對于這些四分音符的曲子會一點。于是,我就在現(xiàn)場把《大刀歌 》的曲譜邊哼邊給錄出來了,他看了后,還算認可。并冷冷地對我說:“以后不要稱我肖師長。”我說“為什么?”“我是敗軍之將,早已不是什么師長了。”“那我稱你什么?”“叫肖老。”“好的。”從此我就改稱他為“肖老”了,也是從這一天開始,他不再排斥我了,有機會時,也能時常和他聊聊天,在同他相處的一年多時間中,他同我講了很多關(guān)于的他的經(jīng)歷和故事。 

浴血“雪峰山”

抗戰(zhàn)期間,按照戰(zhàn)略部署,他奉命駐兵貴州馬場坪,扼守日冠從緬甸方向侵入中國的重要防線,拱衛(wèi)陪都重慶。1945年春,日冠為了搶占和推毀我芷江機場 ,實現(xiàn)最后攻取重慶、征服中國政府之戰(zhàn)略目的,派重兵經(jīng)邵陽向湘西進發(fā)。

肖重光奉命率部從貴州馬場坪奔赴綏寧,參加雪峰山會戰(zhàn),歸時任國軍七十四軍軍長施中誠指揮,為該軍右翼防線。他將師部前線指揮所設(shè)于武陽起風坳,所轄第578團在起風坳至武陽南毛店子一線布防拒敵。第579團于瓦屋塘、草寨一線布防拒敵,第577團作為預備隊,控制曾溪、印坪等地區(qū),與578團、579團成犄角之勢,互相呼應,壁壘森嚴。

4月初,日寇來犯。他指揮了以炮擊為主的起風坳守衛(wèi)戰(zhàn),首戰(zhàn)告捷。緊接著,指揮了以火攻為特征的龍頭茶山攻擊戰(zhàn)、閃電式的唐家坊追擊戰(zhàn),日軍潰敗。他揮師東北向,窮追猛打至現(xiàn)洞口縣境內(nèi),親率主力迂回堵截逃竄之敵在又蘭鳳凰界的半江狹谷,飛機炸、炮兵打、步兵猛撲,敵潰不成軍,時稱“半江大捷”。之后兵發(fā)三路:以山炮為主,進入要隘洞口鎮(zhèn),在文昌塔設(shè)觀測所;一個營輕裝出發(fā),匍匐前進至十字鋪、蘭桂亭一帶埋伏,重創(chuàng)逃敵;親率主力進軍茶鋪、馬鞍,追敵至黃橋鋪宿營。當時的團長、營長都知道黃橋鋪是師長故鄉(xiāng),士兵不敢擾民,露宿街頭、民房檐下。深更半夜,人們聞說他是本土的肖重光將軍,率部打日本已到黃橋鋪,奔走相告,無不歡欣鼓舞。其間一農(nóng)民報告,有幾百個日本兵逃到了九峰嶺,自愿帶路前往九峰嶺殲敵。他和全師將士深受感動,當即命令578團第三營火速出擊,次日凌晨展開戰(zhàn)斗,日寇窮途末路,與578團戰(zhàn)士作困獸般死斗,傷亡慘重,剩有少數(shù)殘敵倉惶向隆回方向逃命,后在邵陽境內(nèi)殲滅。

國共內(nèi)戰(zhàn)期間,他的一九三師歸國民黨七十三軍軍長韓浚指揮,1947年2月4日起駐守在萊蕪城外的和莊,2月19日星夜撤進萊蕪城,駐守萊蕪。面對國民黨節(jié)節(jié)敗退的頹勢,肖重光似乎看出了乾坤已定,為了避免麾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作不必要的犧牲,他囑咐部下:“打得就打,打不得就走”。 2月20日22點解放軍發(fā)起對萊蕪城的總攻,國共軍隊激戰(zhàn)三晝夜,于1947年2月23日以殲滅國民黨軍七個師共56000人結(jié)束,他的577團、578團繳械投降,579團不打不走,坐地等待被俘,他本人也在被俘之中。

他還敘述了他被俘時的細節(jié):那是2月23日戰(zhàn)斗結(jié)束后,當時他受傷了,躺在地上,萬念俱灰,又動彈不得,警衛(wèi)員也躺在地上。解放軍來打掃戰(zhàn)場時,警衛(wèi)員對解放軍戰(zhàn)士說:“他是我們師長……”解放軍戰(zhàn)士一聽說是個師長,由于擔架太少,就打開背包把他放在被子上,四個戰(zhàn)士每人扯著一個被角把他抬走了……

他曾感慨地說:“國民黨在黃埔軍校培養(yǎng)了那么一大批將才,有幾百萬軍隊和不少美式裝備,但最終還被共產(chǎn)黨打敗,真乃天意也!經(jīng)過多年的琢磨、反思,我覺得國民黨不是輸在戰(zhàn)術(shù)上,而是輸在戰(zhàn)略上;不是輸在軍事上,而是輸在民心上!打仗時有那么多的老百姓給解放軍送物資、送給養(yǎng),而沒人給國軍送物資和給養(yǎng);同樣是一九三師,同樣是我肖重光指揮,打日本時有人給我報信、帶路,國共打仗時就沒人理我了,這不是民心所向嗎?”

他還講述過他從嚴治軍的一些事情。當年他駐守貴州馬場坪,也是他剛從副師長提升師長不久,他舅舅的兒子李德云借他回老家拜會舅舅之機隨他到了部隊,要求當個連長,肖重光嚴辭拒絕了。并說如果我要把一百多號人交給你的話,那我就是一個無論對黨國、還是對生命都不負責任的罪人了!后來就把這個表弟放在他身邊,只當了勤務兵。他表弟因經(jīng)常打牌賭搏、不務正業(yè),不到兩個月就把他遣送回家了。他每每說起此事,愧疚之情溢于言表。

由于土地承包責任制政策的實施,農(nóng)村經(jīng)濟體制發(fā)生了根本性變化,楊林公社農(nóng)科站的隊伍班子也隨之解散了,我離開楊林農(nóng)科站的時間是1981年10月,我從1980年4月進站到離開,剛好一年半的時間,就是這一年半的機會同肖重光將軍相處在一起 。

1981年底肖重光也回到了破刀老家,因同原配劉氏不和,無法生活,不久后就去在江口鎮(zhèn)定居的一個侄兒家生活, 1985年2月去世,葬在江口;去世5個月后的1985年7月遷回破刀老家安葬。

原配妻子劉氏于1984年去世。

啞巴兒媳婦李玉梅1986離家出走,至今音訊杳然。

兒子肖康寶2014年去世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至今,孫子肖尊石娶了一個殘疾的妻子,生有一女。

雪峰巍巍,平溪泱泱??箲?zhàn)勝利七十周年之際,肖重光將軍早已做古,魂歸故里,沒有葬禮、更沒有鮮花,默默的安葬在老家的山崗墳地上,隨著時光的逝去,還有多少人能記得這個當年曾經(jīng)在抗日戰(zhàn)場上叱咤風云、令日寇膽顫心驚的驍勇將軍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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